夜色如墨汁般在洪区上空晕染开来,最后一缕霞光被翻滚的乌云吞噬殆尽。
安置点临时架起的探照灯在雨幕中划出惨白的光柱,像几柄利剑刺向汹涌的洪水。
浑浊的水面反射着破碎的光斑,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暗处眨着眼睛。
范忠德像尊青铜雕像般立在最前沿的沙袋堆上,作战靴己经陷进泥里三指深。
望远镜的金属边框被他握得发烫,镜片上雨滴炸开又滑落,周而复始如同他胸腔里机械跳动的心脏。
这位铁血团长保持着这个姿势己经五小时二十七分钟。
冲锋舟出发时他特意按下了秒表,表盘玻璃早被雨水模糊得看不清数字。
“团长!”
高强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走来,手里搪瓷缸里的姜汤早没了热气。
他伸手去拽范忠德的武装带,“炊事班蒸了馒头,你去垫垫......”
“不饿。” 范忠德纹丝不动,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滚了滚。
望远镜里突然闪过一个黑影,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,待看清只是漂浮的油桶后又缓缓吐出口气。
左腿旧伤处传来钻心的疼,此刻在潮湿空气里发作得格外厉害。
高强盯着老搭档后颈上结痂的晒伤,突然把搪瓷缸砸进泥里:“团长,人是铁,饭是钢。”“您可是咱们团的主心骨了!要是您倒下了,谁来指挥我们工作?”
范忠德终于转动了下僵硬的脖颈,迷彩服领口磨出的血痕在探照灯下触目惊心。
“我的兵在水里。”
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三个,都是二十出头的娃娃。”
望远镜又举了起来,这次对准了远处那棵半淹的歪脖子柳树 —— 那是苏言他们最后消失的坐标。
高强沉默了??????
那也是他的兵,他内心的担忧不比范忠德少,他的眼睛也一首关注着前方的战况。
窝棚区传来压抑的啜泣声。
抱着婴孩的妇女机械地摇晃着臂弯,褪色的红头绳在风中飘成一道血线。
几个老汉蹲在煤油灯旁,粗糙的手指不停捻着佛珠,檀木珠子表面早被盘出包浆。
戴红领巾的孩子们趴在防水布边缘,湿漉漉的眼睛倒映着远处肆虐的洪水。
“观音菩萨保佑......”
裹着蓝布头巾的老太太面朝南方合十,她面前摆着的馒头早己被雨水泡发,“让解放军娃们平安回来,老婆子我愿吃三年斋......”
泥泞的空地上,利剑连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着,像一堆被暴雨打落的青芒果。
有人还保持着怀抱沙袋的姿势就昏睡过去,指甲缝里塞满泥沙。
有人蜷缩在塑料布下,迷彩服上的盐霜凝成诡异的花纹。
但所有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,所有眼皮都在剧烈颤动。
“第几波了?” 嘴角起泡的通讯员突然问,他怀里无线电的绿灯还在固执地闪烁。
旁边机枪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:“算上凌晨那趟,第七波。”
他试着活动肿胀的手指,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响,“苏言他们... 是唯一往东区去的......”
话音淹没在突如其来的雷声中。
惨白的闪电劈开天幕,刹那照亮整片汪洋。
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 —— 在洪峰与天相接的混沌处,有个芝麻大的黑点正时隐时现。
“冲锋舟!”
机枪手突然嘶吼起来,声音像是从肺腔里挤出来的。
整个安置点瞬间沸腾,像冷水泼进热油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