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枝面具,低声兴奋地交谈。在一片嘈杂的低语中,也间杂着几个紧绷肩膀、杀气弥漫的江湖客。孙荞本来就认不得如今的江湖人,戴上面具后更觉得陌生,干脆抬头四处看。
芦笙与萧声从螺音口中传出,一时间钟鼓齐鸣。人声霎时静了。从最高处的山崖上飘来纤长人影,江雨洮忽然拉紧孙荞衣袖,示意她细看。
从天而降的女子没有戴面具。她双目半掩,身披雪白长衣,云霞一样飘来。
初四与小寒同时倒抽一口凉气,几乎屏住了呼吸。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令人难以忘怀的面目,哪怕只是一眼,便已经以仙人之姿铭刻在他们魂魄与血肉之中。
袁拂侧头正要说话:“这位便是苏盛南的……”
孙荞却圆睁着眼睛,往人群猛地扎了进去。
她奋起全身力气,因惊悸和狂喜而浑身悚然。穿过人群像穿过狭窄的山缝,她最后无法前行,干脆双足一蹬,跳上身旁老松树,摘下树枝面具一把甩开。
“缪盈!!!”孙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喉咙还能发出这样年轻的、快乐的声音。
“甘露仙”闻声抬眼。
那是似仙人,也似故友的一张脸。
然而“甘露仙”并没有回应孙荞的呼唤,她缓缓落入螺音口,像坠进一口深井。
第18章 暝暝歌05
缪盈来到孙家那年,孙荞五岁,缪盈则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。她年纪跟孙荞差不多,瘦得皮包骨,比孙荞高出半个头,孙荞喊她“姐姐”。缪盈哑着声音说:你喊我名字就行。
孙荞的娘亲是赵喜月,江湖上薄有名气的双剑女侠。她外出访友,路过一个乱葬岗,发现了正从尸山上爬下来的缪盈。她把缪盈扶起来时,缪盈头脸上爬满了蛆,浑身脏污不堪,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,骷髅般的手紧抓赵喜月的衣角不放,仿佛知道眼前妇人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。
——活下去。这是缪盈在遇到赵喜月之前人生唯一目标。
缪盈生在烟花地,从小身子羸弱,重活干不了,又因为年纪太小不好卖身挣钱,尴尴尬尬地勉强活着。母亲不出意外得了花柳,又不出意外地从精致漂亮的楼阁移到后院的平房,谁掀开门帘走进去,谁就能享用,一次十文钱。母亲就这样靠着一次次的十文钱和姐妹们稀少的援助,活了整一年,除夕时断气。一说起破床褥上已经不成人样的娘亲,缪盈连牙关都格格颤抖。
她离开妓院,流浪街头。那一年春寒持续很久,她在街头冻僵,被人当做尸体拎上板车,却又在乱葬岗里睁开了眼。她能活下来全因赵喜月,她也无限感激赵喜月。这感激太大太重,压得她在孙家怎么都抬不起头,肩膀缩得比奴婢还要低。
她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太讲尊卑,她因此也太懂得尊卑。?求,书.帮. !免\费?阅·读^
孙家没什么门第观念,夫妻二人再加一个孙荞,还有一些零零散散上门学艺的弟子,没大没小又亲又疏的。孙荞也只在第一天叫她“姐姐”,之后便亲亲热热喊她名字,病了痛了要找缪盈,笑了哭了,从外头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大喊“缪盈”,仿佛世上所有大事小事,都值得跟缪盈细细分享。缪盈被孙荞父母收为弟子,同孙荞一起学些防身护体的腿脚功夫。她俩会在同一天庆祝生辰,跟世上所有真正的姐妹一模一样。
长到十一二岁年纪,孙家的弟子中有人偷偷给缪盈送簪子珠花。孙荞什么都不懂,只晓得分缪盈收到的礼物,好吃的她先吃,好看的她先戴。赵喜月不敢在缪盈面前提,但孙荞听过她跟父亲叹气:看缪盈模样,她娘亲定是世上难得的美人。父亲接话:无傍身之物,无依恃之人,对女子来说,美貌便是伤自己最狠的刀剑。
孙荞当时还不懂,只知道缪盈确实是她见过的人之中最好看的。她站在什么地方,自然就成一幅画,她在人群中回头,像灰扑扑山崖上乍然跃出的一株山桃。孙荞听见弟子们聚在一块儿议论好看的姑娘家,一谈起缪盈,口若悬河的年轻子弟纷纷都憋红了脸。这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忽然成了禁忌,谁先脱口说出“缪盈”而不是“缪姑娘”,得受旁人一顿好打。他们都会注视她,却又不敢贸然靠近,看她是看画中仙诗中人,是遥望一段最好的风景。
人人都觉得缪盈美得柔软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