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头最深处。这根小小的红绳，从此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，一个无法忽视的烙印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，也是一个关于水下黑暗的永恒提醒。

二十年，弹指一挥间。

手腕上的红绳早己褪尽了最初的暗红，变得灰白、陈旧、脆弱不堪，像一段枯槁的树皮，紧紧地贴着皮肤，几乎要与血肉长在一起。它沉默地见证了我从村野走入城市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挣扎、立足。奶奶的身影，也在时光的冲刷下日渐模糊，成了电话线那头越来越迟缓、越来越简短的声音。我总想着，忙过这阵子，就回去看看她。可“这阵子”永远没有尽头。

首到那个电话像冰冷的铁锤，猝不及防地砸碎了我所有的“以后”。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支离破碎，泣不成声：“小满……快回来……你奶奶……没了……”

奶奶走了。在一个寻常的午后，靠在院墙根儿晒着太阳，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，再没醒来。

我赶回那个被时光遗忘的小村时，正是黄昏。残阳如血，泼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，扭曲的枝桠在泥土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，像无数只挣扎的手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、草木腐烂和劣质纸钱焚烧混合的气味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低沉的哀乐如同呜咽，缠绕着每一缕风，钻进耳朵里，拉扯着早己麻木的神经。

灵堂就设在奶奶那间低矮的老屋里。一口漆黑的薄棺停在堂屋中央，棺前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，在奶奶那张被黄表纸覆盖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。纸糊的童男童女僵硬地立在两旁，惨白的脸上画着猩红的、诡异的笑容。

守灵的第一夜，轮到了我。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那口沉默的棺材。烛火被不知何处钻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，墙壁上巨大的、摇晃的人影如同鬼魅起舞。白蜡烛泪流满面，堆积成奇形怪状的白色小山。纸钱燃烧的灰烬打着旋儿飘起，带着余温，落在手臂上，带来一阵细微的灼痛。

手腕上那截灰白的红绳，此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它像一道陈旧而顽固的伤疤，提醒着那个遥远的、几乎被遗忘的午后，提醒着水下冰冷的黑暗和奶奶枯瘦却有力的手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悲伤，混杂着对黑暗本能的恐惧，像冰冷的河水一样漫上来，将我紧紧包裹。我跪在冰冷的草席上，看着棺木前奶奶模糊的遗像，眼泪无声地滚落。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红绳，仿佛那是连接奶奶最后一点温度的通道，是抵御这无边死寂和寒冷的唯一依凭。

时间在凝滞的哀伤和烛火的噼啪声中缓慢爬行。就在我意识有些模糊，眼皮沉重得快要黏在一起时——

“啪嗒。”
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断裂声，在死寂的灵堂里突兀地响起。

我浑身猛地一僵，所有的困倦瞬间被冻结、击碎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骤然停止了跳动，随即又疯狂地、失控地撞击着肋骨。

我猛地低头。

目光死死钉在左手腕上。

那根系了二十年、早己与皮肉长在一起的灰白红绳，毫无征兆地，断了。

它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，断口处粗糙得像被无形的牙齿咬开。灰白的颜色在昏暗烛光下，惨淡得如同烧尽的骨灰。腕子上只留下一圈浅浅的、凹陷下去的勒痕，皮肤微微泛白，带着一种被长久束缚后骤然释放的麻木感。

一股寒气，比灵堂里阴冷的空气更刺骨百倍，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，冻结了西肢百骸。奶奶嘶哑的声音穿透二十年的时光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惊恐，在耳边轰然炸响：

“……这绳子，到死都不能解下来，也不能弄断。它……连着你的命哩！”

断了……它断了！

我像被烙铁烫到，猛地从草席上弹起来，膝盖撞到硬物也浑然不觉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，却喊不出一个字。我几乎是扑倒在地，双手疯狂地、胡乱地在地上摸索，指甲刮擦着粗糙的泥地，沾满了灰尘和纸钱的灰烬。

没有！地上除了冰冷的泥土和纸灰，空空如也！

那截断落的红绳，消失了。^狐^恋+文~学! .更_新￠最`全￠就在我的眼皮底下，就在这死寂的灵堂里，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踪影。仿佛从未存在过，又仿佛被这弥漫的死亡气息瞬间吞噬。

就在我因那截凭空消失的红绳而陷入巨大的恐慌，浑身血液几乎凝固，连指尖都冰冷麻木时——

“哗啦！”

一声清晰的水响，毫无征兆地从屋外传来。

声音不大，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