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轨上的煤油灯
南站废弃的那段铁轨,早己被野草啃噬得只剩模糊的印痕。·y_u+e\d!u`y.e..+c?o.m/每逢雨夜,湿漉漉的枕木缝隙间,总会浮起一层不合时宜的、白惨惨的薄雾,像一段被遗忘的裹尸布。
王阿贵,名字早己在邻里记忆里模糊褪色,只剩下一个瘦弱模糊的影子。那年冬天,东家库房里丢了半袋白米,所有猜忌的目光都落在他这个新来的小工身上。辩解的话刚出口就被粗暴打断,拳脚棍棒如同冰雹般落在他单薄的身躯上。他蜷缩着,骨头仿佛在闷响中断裂,喉咙里只有破碎的呜咽,血沫子染红了前襟,像冬日里绝望绽放的红梅。+w,e′i`q,u?x,s¨._n¢e?t+最后,他被像破麻袋一样丢在冰凉的铁轨上,只余一只破旧的小煤油灯滚落枕木间,那微弱的火苗跳跃着,映着他渐渐涣散的瞳孔,冰冷铁轨的锈腥味灌满口鼻。
然后,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沉闷轰鸣,大地在身下微微颤抖。巨大的光柱撕裂雨幕,如同天神暴怒的独眼,越来越近,越来越亮……他想喊,喉咙却如同被淤泥死死封堵;他想爬,全身骨头却早己在剧痛中背叛了他,散作一地零碎。^微·趣`小?说~ -无?错-内+容\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光柱撞上自己……
从此,雨夜成了他的囚笼。每当雨水敲打枕木,发出单调的“咔哒、咔哒”声时,那层裹尸布般的白雾便浓得化不开。一个佝偻、湿透的影子便会在铁轨中央缓缓凝聚成形。他徒劳地向前爬行,每一次肩膀的耸动都牵动着一片无声的、凝固的痛苦。被碾碎的身体轮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,扭曲得不成人形。最骇人的,是他喉咙里持续发出的、一种漏气风箱似的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声,仔细听,竟能从那破碎的嘶鸣里,勉强拼凑出几个绝望的字眼:“……米……我没偷……”
那声音断断续续,像是浸透了血水的棉絮塞在喉咙里,执拗地、一遍遍重复着,试图穿透这厚重的雨幕,却最终被更大的雨声吞没。无人听见,也无人敢听。
后来有人传说,王阿贵在等那只滚落的小煤油灯。终于,一个胆大的后生,不知是怜悯还是好奇,在一个同样大雨滂沱的深夜,提着一盏崭新的煤油灯,抖抖索索地走近那段铁轨。他将灯轻轻放在那湿漉漉的、曾被鲜血反复浸透的枕木上。
就在灯座触到冰冷枕木的一刹那,那盏灯自己亮了。豆大的火苗,幽幽地燃烧起来,灯罩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、却带着某种释然神情的面影。那影子对着后生,微微地点了一下头。灯芯的火苗无声地跳跃了几下,越来越微弱,终于彻底熄灭。一股极淡、极轻的白烟,如同一声终于吐出的叹息,袅袅散入无边的雨夜之中。铁轨上浓得化不开的雾气,连同那爬行的影子,随着那缕青烟,也彻底消散了。
从此,废弃的铁轨上再没有白雾升起,只剩下野草在雨后疯长,无声地覆盖着那段锈迹斑斑的往事。偶尔有人深夜经过,总疑心枕木缝隙里渗出的不是雨水,是某种再也无法言说的冤屈,冰冷地浸入骨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