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父力气不够,但他把自己捡的那根短棍绑上一块尖石头,像个小鹤嘴锄,吭哧吭哧地凿边缘。
进度极其缓慢。冻土层太硬了。
手上很快被震裂出血口子,混着冰碴泥土,钻心地疼。
寒冷像无数根针扎着裸露的皮肤,尤其弯腰干活时,那风顺着后脖颈往里灌。
但没人停手。
何氏和二嫂找来了几根还算直溜的灌木杆子,在沈桃桃的示意下放在一边。
何氏看着女儿冻得发青却一声不吭、专注挖坑指挥的样子,又看看旁边其他破窝棚的方向。
其他流放的人认命地缩在里面瑟瑟发抖。
她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。
是她们没用啊,是她们当爹娘的没本事。
害得金枝玉叶长大的小女儿,在这冰天雪地里挖坑求活。
桃儿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。
何氏哆嗦着走到旁边,找来一块凹陷的树皮,颤颤巍巍地捧了几捧干净的雪进去。
她把自己缩在土坎和灌木丛形成的一个相对背风的小角落里,用冻僵的手指头死命护着那点雪,想用体温去化它。
费了半天劲,树皮凹陷里终于积了一点点、比指甲盖还少的水。
水底还沉淀着一点树皮的碎屑。
何氏小心翼翼地端着这块湿漉漉的树皮,像是捧着稀世珍宝,凑到埋头抠地的沈桃桃嘴边。
“桃儿,来张嘴喝口水。”何氏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哭腔和心疼,手抖得厉害,“歇会儿,别干了,娘……”她吸了下鼻子,凑近沈桃桃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,“娘肯定想法子……娘当年帮过太后,有点情分在,娘拼了命也想法子递个信儿,让你回京去……”
沈桃桃身子猛地一顿。
她抬起头,脸上蹭了好几道黑泥印子,冻得通红的鼻尖下呼出长长的白气。
她看着母亲那双含泪的、充满无尽悲悯和不舍的眼睛,看着母亲冻成胡萝卜的手端着的浑浊雪水。
原主模糊的记忆角落里,似乎确有其事。
好像是个很小的恩惠,记不清了。
太后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恩情,给沈家原本的男丁斩立决、女眷充官妓,改成了全家流放,已经是极限了。
沈桃桃不忍告诉娘亲。
她没接那点水,反而就着何氏的手,用嘴唇在树皮边上轻轻挨了一下,沾了点湿气润了润干裂的嘴唇,然后用力捏了捏娘亲冰冷的手。
“娘,你可拉倒吧。”她声音脆生生的,故意拔高了点,带着满满的嫌弃和不屑,“京里有啥好?规矩大得要死,走路都要数步子,喘口气儿都要看人脸色,喝口水都有八百个讲究,哪比得上这儿啊。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!”
何氏懵了:“大……大有作为?”
“可不咋地!”沈桃桃眼睛亮得灼人,指着被冻土啃得全是伤口的几个大老爷们,“看见没?咱家要在这立地生根发芽,这坑就是咱家地基,咱自己盖房,盘热炕。回头想种菜种菜,想养猪养猪。自个儿当家做主!想咋整就咋整,不比在那贵人裤腰带底下看人眼色强一万倍。您说是不,娘。”
何氏被女儿这离经叛道、带着泥腥味儿却鲜活无比的“豪言壮语”说得怔住了。
连沈大山他们都停下了砸冻土的手,傻傻地看着冻得小脸红扑扑、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妹妹。
好像她身上真有个小太阳在发光。
“小妹,说的对!”沈大山憋出几个字,不知道是被说动的,还是冻的。
“继续干啊,深点。”沈桃桃一拍大腿,吆喝起来。
这时,远处驿站木屋的方向。
谢云景目光扫过那排破窝棚,看到不少新来的囚徒瑟缩在里面,像待宰的鹌鹑。
他的目光随意向西掠过。
然后,停住了。
西头土坎子旁,那个叫沈……沈什么的小女犯,此刻正半蹲半跪在一个……坑里,旁边几个男人也半蹲着围在那坑边,拿着破棍子烂石头在奋力刨挖。
风雪呼呼地往他们身上砸,头发眉毛都白了,那动作,活脱脱一窝在冰天雪地里艰难打洞求存的……土拨鼠。
谢云景那两道平整的像用尺子画出来的眉头,瞬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她是想挖个现成的坟把自己埋了吗?
谢云景站在窗口,深青色的衣角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没有上前呵斥,只是像看一出荒诞剧般,冷冷地注视着那“土拨鼠”一家。
片刻,薄唇微动,吐出一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