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唤他。
没有回应。
何氏脸上的轻松瞬间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愁容。
她端着粥碗的手停在半空,愣愣地看着角落里那个缩成巨大阴影的儿子。一种沉甸甸的忧虑,压上了她刚刚才卸下石头的心口。
儿子是真丢了魂了。
此后的日子,沈大山成了沈家沉默的影子。
他沉默地上工,沉默地下工,沉默地吃饭,沉默地睡觉。
他像一头只知道埋头苦干,不知疲倦的骡马。
吃晚饭是沈家最难熬的时候。一家人围着堂屋的小方桌。何氏把特意油汪汪的杂菜骨头汤端到他面前。
那浓郁的肉香,以往是他下工后冲回家的第一动力。
此刻,他却像一尊没有嗅觉的石像,只扒拉着糙米饭粒往嘴里送,肉片在碗里堆成了小山也熟视无睹。
“吃啊,你倒是吃肉啊,”何氏的声音带了哭腔。
沈大山这才嚼上一口肉,吃完了,碗筷一放,头也不回地钻进他那冰窖似的小偏房。
关门落栓的声音像砸在了何氏的心上。
何氏躺在炕上辗转反侧,再也忍不住了。她用力摇晃假寐的老伴,“老头子,完了,大山真把自个儿闷死啦,你看看他那眼神,他这是不打算活了呀。”
沈父看着儿子那扇紧闭的房门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这一日晌午,何氏在食堂给大伙做完饭,抹了一把头上的汗,走到正在算账的沈桃桃桌案前,清了清嗓子,眼神躲闪。
“那个……桃儿……”
“嗯?”沈桃桃头也没抬,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飞快地划拉着粮食消耗的数目。
“娘……娘琢磨着……”何氏的手指绞着油乎乎的围裙边,“你看这食堂,每天,每天那碗碟摞得小山高……洗起来可费了老劲了……光靠我和那几个婆娘,手都快泡烂了,这人手……实在……实在有点忙不过来。”
沈桃桃停了笔,抬起眼。
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明镜似的,清晰地映照着何氏脸上那点刻意掩饰的窘迫。
何氏在她直白的目光下,更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,耳根发热。
沈桃桃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直:“人手不够?前两天不是还说绰绰有余呢。”
“那……那是……”何氏语塞,脸上火烧火燎,好半晌,她才认命般挤出来一句,那点强硬气势在儿子的沉默面前被碾得粉碎:“也不是完全忙不过来……就是我看你大哥……”
她越说越小声,声音里夹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软弱,“在工地上跟那夯牛似的死命糟蹋自个儿的身子骨……我这心里……揪得慌……还不如……还不如把春娘食堂里来帮忙,两个人……。”
沈桃桃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娘。
这个一向把脸面看得比天大的妇人,此刻为了那个让她丢了脸的儿子,放下了所有的固执,低声下气地来求她。
她心里那点尖锐也软了下来。
“想通了?”沈桃桃的声音难得地带了点温度,不再是锋芒毕露,“不嫌‘脏’了?不怕咱老沈家列祖列宗了?还是想把人家拽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啊?”
何氏的脸唰地一下红透,像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。
她恼羞地瞪了女儿一眼,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倔劲儿:“你少埋汰老娘。”
她猛地拍了一下案板,上面的粗陶碗跳了跳,“进我沈家门……我拿她当儿媳妇待,绝不会给她撂脸子使绊子。”
沈桃桃笑了,“我去给你问问。”
傍晚,食堂又到了开饭的高峰期。
人头攒动,热气和饭菜香蒸腾翻滚。
春娘独自排在队伍靠后的位置,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刻着她名字和工分的小木牌。
她头上包着一块厚实的靛蓝色粗布头巾,边缘沾满了洗不掉的细小煤灰。
她低垂着眼,只想赶紧打了饭就回去照顾妞妞。
可偏偏有个嘴有点歪的汉子盯着春娘看了好几眼,“哟!快看!裹得严严实实,连根毛都瞅不见了。”
旁边几个人哄笑起来。
春娘的垂在身侧的手指抠进了掌心里。她咬紧了嘴唇,几乎要渗出血来。
头垂得更低,恨不得缩进尘埃里。
排队的人流微微骚动,有鄙夷,也有点怜悯的叹气。
“要我说啊,包得再严实有个屁用。”那歪嘴汉子见她不吭声,越发来劲,淫邪的目光在她身上舔舐,“那股子骚气儿早就腌入味儿了,包几尺破布顶什么用……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