掩着,赵福全指间夹着的卷烟明明灭灭。“老赵!”我跨进门槛时险些再次摔倒,双手紧紧地握住他伸出的手掌。那粗粝的茧子硌得我生疼,虎口处新添的疤痕蜿蜒如蛇一般,“上次拜托你护送国宝北上,折损了那么多兄弟……”我的喉头突然哽住了。
赵福全弹了弹烟灰,那火光映亮了他眼角的皱纹:“陈老爷,革命哪有不流血的呢?”他仰头大声地笑着,那笑声震得梁上的蛛网都轻轻颤抖起来,“您顺利地实施了国宝计划,我们这点儿伤亡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
在茶海蒸腾的热气中,我瞥见他腰间隐隐露出的枪柄轮廓。上次见到他时,那把勃朗宁还只是用来防身的,可如今那枪身己经被磨得发亮,就好像是长在了他的皮肉里的一个器官一样。
“老赵!你来得真是时候!”我猛地拍案而起,那案头的《黄帝内经》都被震得跳了跳,“老赵!到底怎么回事?”窗外的风卷着药香灌了进来,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与更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从山竹门那边送来的仁丹膏,我向他讲述了锌敏那黑洞洞的枪口,还有婉瑜那白裙上绽开的血梅。
“租借迷雾计划……”赵福全的指节捏得发白,那茶盏在他的掌心发出了细微的脆响,“陈老爷,需要我们怎么配合?”他身后的屏风上,那褪色的山水画卷着云雾,就仿佛是此刻租界里翻涌的暗流一般。
我仰头一饮而尽那凉茶,苦涩在我的舌根处蔓延开来:“有你这句话,我心里就有底了。只是现在事情千头万绪的,容我安排妥当之后再与你联络。”
赵福全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《申报》,那油墨味与硝烟味混杂在一起:“河南路清雅杂货铺,找王掌柜。”他压低了声音,指腹在报纸的边缘摩挲出沙沙的声响,“就说‘老家托人来拿十斤醋,要亲手烧制的’。对方如果回‘十斤没有两斤有’,你就把报纸往柜台上一放。”
“照这么下去,我这药行掌柜怕是要变成革命党了。”我苦笑着摇了摇头。窗外的暮色渐渐漫了进来,将老赵的影子拉得很长,斜斜地投射在药柜的百眼橱上,就好像是一把驳壳枪的轮廓。
赵福全起身时带起了一阵风,腰间的勃朗宁擦过椅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:“陈老爷,您早就是了。”他推开门,那潮湿的水汽裹挟着远处的汽笛声涌了进来,“这批止血丸,一定会帮助革命战士打退那些侵略者的。”
看着赵福全再次伸出两根手指,我下意识地摆了摆手:“两千枚?容易,我让水生……”
“两万枚。”他的声音像铁块一样沉重地落在茶案上,“前线每天抬下来的伤员都能铺满三条街,其他药行根本凑不出这个数量。”
檀木座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。我想起水生之前汇报时说总行仓库只有西千枚存货,二十一家分行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五千九百枚。止血丸的配方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翻滚着:三七、血竭、没药……每一味药材的价格都随着战事而疯涨着。
赵福全从鞋底抽出一个油纸包,五根大黄鱼在那檀木桌上撞出了闷响,在桌上码得整整齐齐:“五根大黄鱼当作定金,我知道药材金贵。”
我站起身来,不小心撞倒了椅子:“老赵,你先喝茶!”我冲进书房抓起电话,那听筒还带着些许体温。
“老爷?您不是要盘点吗?”水生那带着困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“大客户!两万枚止血丸的订单!”我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,“总行的西千枚先打包,分行的立刻调回来,再赶紧赶制六千枚!”
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,接着是水生兴奋的喊叫:“太好了!我这就去库房!”
返回西厢房时,赵福全正对着墙上的《本草纲目》卷轴出神。“西千枚今晚就能起运。”我抹了一把额角的汗,“剩下的等我通知。”
他转身时,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他腰间的枪套上:“陈老爷,这批药能拯救上千条生命。”那烟圈在月光中渐渐散开,恍若战场上的硝烟弥漫,“等打完这仗,我一定要讨您一帖安神的方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