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,在灯光彻底熄灭、整个“猪圈”陷入彻底黑暗的前一刹那,我看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,嘴角极其缓慢地、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冰冷的、标准的微笑。
黑暗彻底降临。
沉重的撞击声、哭喊声、电流的滋滋声……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。
只有一片寂静,一片冰冷,一片缓慢而彻底的腐烂。
……
时间的概念彻底消失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瞬间,也许是一万年。
一丝微光刺破了黑暗。
不是灯光,是……晨光?
极其微弱,带着一种冰冷的灰白,从远处某个缝隙艰难地透进来。
我被这微弱的光线唤醒,或者说,是被身体深处某种更强烈的牵引感唤醒。
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。西壁是肮脏的、布满涂鸦和可疑污渍的铁皮。正前方,是一扇布满灰尘的、厚厚的玻璃门。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牌子,上面用红漆写着模糊不清的两个字:电话。
这是一个电话亭。园区角落那个废弃的、几乎没人使用的老式电话亭。
我怎么到这里来的?我不知道。身体异常沉重,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一种滞涩的摩擦感,仿佛关节里塞满了生锈的铁砂。皮肤紧绷,拉扯着,透出一种更深的青灰色,像一块在阴冷潮湿角落放置了太久的、布满霉斑的肥皂。
我低下头。
手里握着一张纸。
一张崭新的、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打印纸。
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电话号码。顶头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异常刺眼:
新一批“猪仔”名单。
名单!
我像被烫到一样,猛地想甩开这张纸,但手指却僵硬地、不受控制地死死攥着它。纸张的触感冰冷而油腻。
就在这时,一股微弱但极其清晰的震动感,透过我紧握纸张的手掌传来。
不是纸张在震动。
是……是名单上的那些名字!它们在……发烫?
我惊骇地低头看去。名单上,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印刷体名字,其中几个,像被无形的烙铁烫过,边缘开始卷曲、发黑,散发出一种焦糊的味道。纸张本身却完好无损。
它们……在抗拒?在……燃烧?
“嗡……”
一阵熟悉的、低沉的电流声从电话亭内部响起。那部老旧的、落满灰尘的投币电话机,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,发出幽绿的光芒。上面没有号码,只有两个字,冰冷地跳动着:
接入
一股巨大的、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那部电话机传来!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,穿过厚厚的玻璃,死死抓住了我的身体,将我用力地拖拽过去!
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,撞在冰冷的玻璃门上。手里的名单纸被攥得更紧,那几个发烫的名字灼烧着掌心。
我的脸几乎贴在了布满灰尘的玻璃上。透过模糊的玻璃,我看到了外面的景象。
天刚蒙蒙亮,铅灰色的天空低垂。园区空旷的水泥地上,几个荷枪实弹、眼神凶狠的打手,正粗暴地推搡着十几个新来的、眼神惊恐茫然的年轻人。他们穿着廉价的衣服,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,如同待宰的羔羊,被驱赶着走向那个我曾被困了不知道多久的、如同巨大坟墓的“猪圈”厂房。
新一批“猪仔”。
而我的手里,握着他们的名单。
电话机显示屏上幽绿的“接入”二字,闪烁得更加急促,仿佛在催促。
那股冰冷的吸力越来越大,几乎要将我的灵魂从这具腐朽的躯壳里拉扯出来,吸进那部电话机深处。
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,我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。
布满灰尘和污渍的电话亭玻璃门,此刻如同一面模糊的镜子,映出了我此刻的倒影。
一张脸紧贴在玻璃内侧。
青灰的皮肤松弛下坠,脸颊多处溃烂翻卷,露出暗红的肌理和森白的骨点。眼窝深陷,一只眼睛浑浊发黄,布满血丝,另一只……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。嘴唇干瘪开裂,诡异地向下耷拉着。
那是我。
在倒影那溃烂空洞的眼眶深处,在厚厚的灰尘后面,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幽绿色的光点,如同坟茔中的鬼火,倏然亮起。
紧接着,那布满灰尘的玻璃表面,像是被无形的指尖划过,一行歪歪扭扭、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字迹,缓缓地、清晰地浮现出来:
下一个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