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瑞跨进西合院院门时,一股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疏离感的气息扑面而来。′精?武_晓′税_徃^ ¨埂.欣~醉,快/他肩上挎着个半旧的帆布旅行袋,风尘仆仆。院门口台阶旁,三大爷闫埠贵正佝偻着腰,拿着一柄小铁铲,小心翼翼地给窗根底下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松土。那几盆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叶子稀稀拉拉,显出一种营养不良的枯黄。听到门响,闫埠贵抬起他那张带着深度眼镜、显得格外精明的脸,镜片后的眼睛眯缝着看清来人,立刻堆起惯常那种既透着热情又带着几分算计的笑容。
“哟!李瑞?”闫埠贵的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惊喜,“回来了?这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人影了!怎么着,是厂里派出去公干了?”他放下小铁铲,搓了搓沾着泥星的手,目光下意识的在李瑞身上逡巡,像是在掂量他这趟“公干”能落下多少油水。
李瑞点了点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嗯,闫老师今儿没去学校?是出差了,刚下车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。
闫埠贵咂摸了一下嘴,啧啧有声:“哎呦,你这趟差可出得够长的!一个多月了吧?”他往前凑了半步,压低了点声音。
“嗯,一个多月。”李瑞的回答简洁得近乎敷衍,他并不打算跟这位算盘珠子成精的三大爷分享任何旅途见闻。他抬眼望了望熟悉的院落,灰砖灰瓦,廊柱斑驳,几户人家的窗棂糊着发黄的旧报纸,烟囱里偶尔飘出几缕稀薄的炊烟,在冷空气里迅速消散。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,但又隐隐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和压抑。
正当他准备提步往自己住的前院东厢房走,一阵尖利的仿佛能穿透耳膜的哭嚎声猛地从中院方向传来:“我的儿啊——!我的东旭啊——!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妈走了哇——!老天爷你不开眼啊!我苦命的儿啊……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哇!东旭啊——!”
李瑞的脚步猛地顿住,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。他侧过头,看着闫埠贵,带着明显的疑惑问道:“贾张氏?她这是哭嚎什么呢?她怎么出来了?”李瑞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字字清晰,“我记得清楚,她劳改的刑期,应该还差着几个月才满吧?”
闫埠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叹息、无奈和某种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神情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,还下意识地左右瞄了瞄,仿佛怕那凄厉的哭声会引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:“唉!甭提了!贾东旭……人没了!就上周的事儿,在厂里……出的事故,人当场就没了!”他顿了顿,又叹了口气,“厂里给处理的后事。老易跑去跟厂领导求情,说贾东旭的老娘还在劳改,能不能看在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,网开一面,把人放出来,好歹送儿子最后一程,厂里大概也是动了恻隐之心,加上现在这光景……”
闫埠贵的声音压得更低了,几乎成了耳语,他凑近李瑞,带着点世故的通透:“你也知道,眼下这年景,物资缺得厉害,劳改农场那边,粮食更是金贵!像贾张氏这种上了岁数、光能吃不能干活的‘包袱’,农场巴不得赶紧甩掉呢!厂里既然递了这个台阶,农场那头儿顺水推舟,干脆就给提前‘释放’了。\x·q?i+s,h¢e*n¢.?c_o′m¢这倒好,人回来了,儿子没了,这不,这几天每天都得哭几场。” 他摇着头,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同情,反而有种处理掉麻烦的轻松感。
李瑞一皱眉:贾东旭死了?在这个时间点?现在是1959年,比他记忆中的节点,似乎提前了!
蝴蝶扇动了翅膀?
“原来如此。”李瑞的声音听不出波澜,只淡淡地应了一句,对闫埠贵点了点头,算是道别,然后拎起旅行袋,径首迈步走向前院自己的东厢房。
推开自家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房门,一股尘土气味的凉气扑面而来。一个多月无人居住,窗台上、桌面上、床铺上,都均匀地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浮尘,在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,细微的尘埃颗粒在光束里无声地飞舞。屋子里冷得像冰窖。
李瑞把旅行袋放在门口还算干净的地上,转身出门,走到院子公用的水龙头旁。水龙头用厚厚的破棉絮和稻草裹着,勉强防冻。拧开开关,一股细弱冰冷的水流淌了出来。他接了半盆水,又回屋翻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旧抹布,浸湿拧干,开始默默地打扫。
冰冷的抹布擦过桌面、椅面,留下湿润的痕迹,随即又沾上新的灰尘。他动作不快,但很仔细,从窗台到炕沿,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,才让这小小的空间勉强恢复了可以住人的样子。炉子暂时没点,屋里依旧寒气逼人。